母亲说，海洋曾是蓝色的。

我不知道“蓝色”的海洋是什么概念，因为从我记事起，那片海就是黑沉沉的。

在我眼前，灰黑色的海水翻滚着，带出白色的泡沫拍在沙滩上，又迅速地退下，只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
我提着鞋子，赤着脚踩在湿冷的沙滩上，走出一连串的脚印。鼻尖嗅着咸咸的海风气息，我小心地绕过一只被沙子埋了一半的猫眼螺——它壳的表面已经爬满裂纹，从中探出扭曲的触手。 我继续沿着海岸走，海水逐渐淹没我的脚踝，带着我沉入过往。

随着多年前海洋里放射性元素含量的不断增多，海洋垃圾的过量排放，几乎整片海洋都受到了毁灭性的灾难——说到这，母亲那双总是含着柔情的眼睛充满了愤懑和痛心。

母亲很喜欢海洋。她经常拿着关于海洋的书籍，指着上面的图画或者文字，向年幼的我介绍——五彩斑斓的珊瑚丛、全身透明的磷虾，还有波澜壮阔、包容万象的海洋。

那时的我总是不耐烦，敷衍地点头回应；母亲也只是长叹一声，摸摸我的头发，转过头看向窗外，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海——如墨一般的海水涌动着，咸湿黏腻的海风呼啸着——母亲说，它在向这个世界诉说它的痛苦，振聋发聩。

我不曾见过母亲口中的那片澄澈、碧蓝的海洋，自然是不理解她的怀念——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将这一片黑色的水和母亲描述的海洋联系在一起。就连学生时代，我将“蓝色的海”告诉同伴们，也只会获得一片嘲笑。他们说我的想象力丰富，就像他们的爸妈一样，总会怀念他们的小时候的海。

回忆逐渐拉长，我终于站定了脚步，面向海洋。远处，灰暗的天和浓墨的海融为一体，咸腥的海水气息围绕着我。我蹲下身，任由冰冷刺骨的海水淌过我的指间。

生命起源于海洋，母亲说。

可是……我握紧手，感受到水流从指缝中逃走——这片散发着腐朽味道、涌动着漆黑海水的，真的是亿万年前孕育了最初的生命的海洋吗？

我站起身，闭上眼睛，海风拉着我的裙摆，随着潮水拍打不远处的山岩崖壁。

在母亲的言语里，我无法想象出曾经那片无尽蔚蓝的海。而在今天，我真正地走近了它，心底却无法抑制地涌出一阵又一阵的悲伤——为它，也为我们。

我们拥有一片海洋。它孕育过最初的生命，蕴藏着不可估量的资源，有着容纳百川的胸怀——它是最契合地球的灵魂。

我慢慢地离开它，眼前早已模糊不清。在我的身后，海水上涨又下落，潮起潮落间，它听见了压抑的啜泣。

我们曾拥有一片海洋。

文|鲍芊芊

初审|刘芯琳 卢雨彤 付雨晴

复审|刘芯琳

终审|周圆